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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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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遇

北方境地。

大雪紛紛,一片肅殺,茫茫大雪中散落著幾處村落,像是一張雪白的宣紙上點的幾處水墨,村莊四面環山,形成了天然封閉的盆地。

村口有一塊大石,上面刻著“白楊村。”

不遠處,有一破敗的土地廟,廟門緊閉。

廟中憑空出現了兩個身影,其中一個穩穩落在了地上,連顆灰塵都未曾驚動,另一個,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。

“咳咳咳。”湫言被灰塵嗆了一大口,扶著腰從地上爬起來,“大人,您這瞬行陣開得也太快了。”連幾秒反應時間都沒留。

官辭在地上撿了個樹枝,將香案上掛著的蜘蛛網挑了下來,說道:“你與大地的關系也挺親近。”

湫言:“……”

大人,總揭短可不好啊。

官辭這個人不太愛說話,輕易出口的多半還是嘲諷居多。湫言是個多話的性格,還有點所謂的鬼來瘋,經過四天短暫的相處時間,湫言已經養成了自己說上一天話,而聽不到一句回應的習慣,就算那句回應也是嘲諷。

北方的風凜冽刺骨,卷著雪花拍打在兩人身上,打濕了發尾。

凡人飛升成神,無非有兩種情況,一種是為凡間修煉,功德圓滿者一舉飛升;另一種是為天緣,這種說來相對玄妙,就連天上的主神也說不準何為天緣,天緣何來。自此,神與人的最大差別是為仙骨,修為,壽命……但是有一處相似,神同樣怕冷。

所以,官辭拂過食指上的藏戒,拿出一件紅色大氅,穿在了單薄的黑衣外。

他很少穿這種艷麗的顏色,可也不可否認的是,這種顏色也很襯他。

“大人,您還有衣服嗎?”湫言的牙齒互相磕碰著,雙手緊緊抱著自己,團成了一團,像是個被風雪拍打的鳥。

“你不是鬼嗎?”

這回輪到官辭訝異了。

鬼不比其他,已經死過一回了,肉身在人間已經覆滅,如今的身體只是一副皮囊,哪裏會怕冷。

湫言不停搓著手,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,他能冷成這樣,倒是個千古奇聞了。

“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一直都這樣,我又怕冷又怕熱。”

官辭沒想到自己收了個鬼界奇葩。

“所以,大人,您還有衣服嗎?”

官辭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的藏戒,手裏出現一件竊藍色的大氅,猶豫了幾秒,將自己身上紅色的扔給了湫言,“你穿這個”,自己換上了那件竊藍色的,依舊是俊秀非常,卻並不太合身。

“謝謝大人。”

湫言頓時感覺溫暖了不少,終於放開了手腳,行動自如了許多:“大人,咱們這是在哪啊。”

“白楊村,土地廟。”

青令上所說的北面寒地就是在這了,官辭閉上眼,很快又睜開,眼前能看到的不再是平常的破廟,而是沖天的黑氣,籠罩在整個村莊之中,像是山中彌漫著濃重的霧氣。

祟氣深重,意味著執念很深。就不知道祟源是人,是鬼,還是神了。

官辭選擇先去村子裏看看。

祟源一般情況下,只會在一個地方打轉,就如同大樹生根,祟源與這片土地一定是大有幹系,才會選擇紮在這個地方。

結果,被人攔了下來。

官辭差點氣笑了,他從修行到現在,大大小小的行令接了有上百個,就沒有神和鬼攔住他,不讓他走的。

湫言哭笑了幾聲,瘋狂掩飾心中的尷尬,硬著頭皮解釋道:“大人,不是我想攔你,現如今鬼界情形不太好,神界雖然找了咱們幫忙,總歸是不太放心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?”

“所以,這次會有神界的神官一起來,我們可能需要等一下。”

如果您想動手,還是等神界的人來再動手吧,打他們,可就不能打我了,我只是個為著吃飽飯活著的小鬼。湫言在心裏默默祈禱。

官辭喉嚨滾動了一下,生生把萬千話語一並吞進肚子裏。

“大人,別,別生氣,應該一會就,能,到吧?”

湫言本來是想稍微安撫一下眼前人的怒火,不曾想被官辭的冷臉嚇得又結巴了,而湫言本人其實也不知道那兩個神官什麽時候能來。

官辭揉了揉眉心,靠在柱子上,閉上眼睛歇著。

“行,那就等。”

都是會瞬行陣的,想來的就不會到太晚。既然接的是同一個行令,官辭在出發的時候,接令的其他神官就應該收到了消息。要是還不到,那就是故意的了。

官辭閉著眼睛,他只等五分鐘,五分鐘再不來,他就走人。

湫言攔著他,他也得走。

“不好意思,我們來遲了。”

就在官辭的耐心馬上就要燃盡之時,兩個小神官終於落在了地,其中一個看著乖巧,溫溫和和說著抱歉。

湫言不指望官辭能說話,主動上前破冰,和說話的神官打招呼。

“那個,沒關系。你們好,我叫湫言,他是我家大人,官,官辭。”湫言下意識停頓了一下。

官辭原來是神界的人,可如今,神鬼二界都說要離官辭遠遠的,別被克死。不知道來的這兩位神官是怎麽想的。

可千萬別是被哄騙下來的。

湫言捏著一把汗。

“你們好,我等是玄燁神官門下的,我叫成鈺。”小神官笑容柔和,甩了甩手中的浮塵。

說完話,擡肘懟了一下旁邊一直冷著臉的神官,擡了擡下巴,沖他使了個眼色。

“洵堯。”穿著一身黑,看起來和成鈺截然不同。

官辭直起身子,眼睛掃過兩位小神官的臉。

不認識。

正常,九百年,滄海桑海,天上的神官不知道會添了多少。

不礙事就行。

官辭在打量兩位小神官的同時,兩個小神官也在偷偷看他。

不同的是,官辭的眼神毫不掩飾,就大大方方地看,另外的兩個就有點偷偷摸摸了,想看又裝做不在意,看幾秒又趕快轉移視線。

官辭沒有揭穿,他早就習慣了。早些年,他跟著某人參加神界的大小宴會,總有那麽一堆神仙,聚在一起,偷偷瞥著他,指指點點。

現在,這樣探究帶著不太友好的眼神只會多不會少。畢竟,天上地下,九百年來也就出了他這麽一個半鬼,這幫後生不好奇才怪。

他不在乎。

管別人怎麽看。就算他們把眼珠子卸下來,放他臉上看,他也頂多會覺得煩。

實在看不下去的,就請他們去死。

官辭攏了下衣領,堪堪遮住了脖子,脖子上的黑繩一閃而過,看不出上面掛著什麽。

“前輩,我們要先去村子裏看看嗎?”成鈺斟酌了一下用詞,覺得直接稱呼名字不太禮貌,按照神界的叫法,稱一聲“半鬼”,有些太不禮貌了。

一旁的洵堯哼了一聲,看著官辭,又嫌棄似地趕緊轉過去,像是看見了什麽臟東西。

反而是對著成鈺說話。

“什麽前輩。成鈺,你至於嗎?不就是一個半鬼,誰知道現在是不是個繡花枕頭。”

……

“洵堯!”成鈺皺著眉,壓著聲音喊了一聲,“你幹嘛?”

我草,這位神官,你在說什麽?

湫言覺得這個人是瘋了,連帶著看成鈺都覺得不順眼。

要不是神鬼二界一般保持詭異的和平,湫言真想上去給這個叫洵堯的神官一巴掌。

“呵。”

官辭依舊靠在柱子上,始終都沒站直,嘴角破天荒勾著笑,卻比冷著臉的時候還讓人害怕。

“那你是什麽?”官辭略頓了一下,挑下眉,深思熟慮了一秒,“廢物?”

湫言差點就忘了,他家大人嘲諷的才是王道,這區區小神官,怕是連個小拇指都比不上。

果然,洵堯氣得跳腳,不顧成鈺的勸阻,暴喝一聲,“你說什麽!”,右腳踏碎了地面,周遭金光乍現,竟是顯了神身。

金光化氣,氣勾成吊睛白額虎,體型龐大,巨聲咆哮,差點就掀翻了土地廟的房頂。

成鈺道:“洵堯,你在幹什麽,快停下來。”

洵堯裝作聽不見,雙生成訣,大喊聲“去”。那巨獸聽令,直逼官辭。

只見官辭拇指在食指上一擦,祭出一張黃紙,在紙上隨意畫了幾下,將符甩出,帶著淩厲的風聲,貼在了那虎的額間。

霎時間,風聲驟停,就連廟外的飛雪都滯住了幾秒,湫言和成鈺還好,洵堯本人卻發覺自己竟然是無法動彈了。

“喵嗚——”

眨眼間,那巨獸竟然搖身一變,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貓,畏畏縮縮往洵堯腳底下鉆。

洵堯的臉漲得通紅,“你……”

官辭道:“果真廢物。”

湫言咯咯直笑。

成鈺無奈扶額,早就知道這兩人得打起來,沒想到剛見就這麽劍拔弩張。他知道洵堯從小聽著某位神官的故事長大,基本上把那位當成了自己的人生偶像,可偏偏這個神官只留下了官辭這麽一個徒弟,據說還是被這麽個徒弟克死的,自然是八百個生氣。

“成鈺,你別拉著我,我還不信了。”洵堯活像一條惡犬,拴著繩子,繩子的那頭被成鈺牽著。

官辭雖然沒有個笑模樣,嘴角卻依舊勾著笑,臉上仿佛寫著,“我就在這兒等你,你能如何。”

成鈺是真真服氣了,還沒辦事呢,先打了一架,這是什麽事。

“怎麽這麽熱鬧。”

四人身在廟中,沒人註意到院子裏突然出現了個人。

那人眼角含笑,皮膚白皙,松風水月的模樣,寬大的青色衣袍,外罩白衣,恰似山中神仙客。

溫聲道:“各位好啊。”如春日溪水,雨後空谷。

施施然上了臺階,目光穿過風雪,落在了最後那個人身上。

官辭只瞧了一眼,就有些挪不開了。

好熟悉。

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松懈了不少。

湫言有一種直覺,莫名覺得來人是朝著官辭來的,朝前走了幾步,問道:“你是?”

他接令的時候,只知道有兩位神官前來,那這位是誰。

“懷鶴,一個區區新上任的散神官而已,不足掛齒。”他略過站在最外邊的兩位神官,沖湫言笑了下,不知道是謙虛,還是真的弱不禁風。

只是眸子清亮,好像透過肉身能看到什麽別的,湫言覺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。

官辭突然開了口,問道:“哪個懷?”

“‘長風自天來,冉冉吹我懷’的‘懷’。”懷鶴楞了一下,應當是沒想到官辭會這麽問。

“哦。”

官辭應了一聲,別過臉去,驟起波瀾的內心歸為了平靜,不是他想的那個“淮”。

湫言對這位神官的初印象還不錯,主動介紹:“這位是我家大人,名為官辭。”

又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道:“我叫湫言。”

絲毫沒提旁邊那兩個神官,可見經過剛才的場面,他對這兩個神官可沒什麽好印象。

成鈺哭笑不得,真是沒辦法。

“在下成鈺,他叫洵堯,我等是玄燁神官門下的。”

又道:“懷鶴神官,不知因何來此。”多了些探究之意,他不是剛飛升的神仙,擔任神官職務也有了一段時間,但他從未在天上見過他。

懷鶴的眼神終於從官辭身上離開,眼神施舍一些給了成鈺。

依舊是張笑臉,笑容卻透露出著疏離。

懷鶴道:“閑來無事,在天上聽說這裏出了事,過來歷練歷練。”

這個說法並沒有問題,散神官為了積攢功德,有時候的確會蹭其他神官的行令進行“歷練”,以便於投入更好的神官門下。

然後又看向了官辭。

“這人沒事,總看看我幹嘛。”官辭想著,之前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,才多瞧了會,現在想來,確實是昏了頭,一個已經不在了的人,怎麽會出現在此地。

官辭叫了聲“湫言”,擡腳就走了。

湫言趕緊屁顛屁顛跟上去,臨走前白了洵堯一眼。

洵堯氣得跺腳。

只剩下懷鶴在原地。

笑容瞬間消失。

一動不動看著官辭的背影,空蕩蕩的軀體有些躁動。

按耐的心緒猶如草木生根,一點點鋪張開來,沈著臉,目光深沈如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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